废料盒子

嫌人生空虚只好拥抱负累

[舜远24h\03:00-04:00] 空空

·Key Word:旅行 雪地 精灵

·非常短小,赶工痕迹严重

·新年快乐,给老师们垫个底,跑了

·改不完了干脆没改,寒假会大修

 

旅者敲响了孤立在这茫茫雪原中的木屋的门。好心的住家啊,他说,您能否为我开一开门,借我一宿安眠?

 

1

 

舜睁开眼,发现他窝在暖炉盖着毯子旁边睡着了。

他又一次想不起来自己身在何方,这太稀松平常,他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去摸他贴身的笔记本,扉页上写他此行的目的,最新一页写他昨晚的见闻。走入雪原以来他第一次丢失了睡前的记忆,这是好事,说明他昨晚睡得不错。他从遥远东方来,跨过三座山四条河五六七个镇,赶在春天之前来到这片传说中无雪的雪原里。他来这里寻一片无垢星空,一弧天顶那么大,能沿地平线齐边裁下来,才好封进水晶球里,赠给他病榻上的妹妹做生日礼物。他现在就应当在这片雪原中,他从毯子里钻出来,壁炉里的火噼啪噼啪,屋子里静悄悄的,没人。

也没有人的生活气息。这大抵是字面意义的家徒四壁了,这木屋统共就四面墙壁一个炉子,炉子对面开了扇玻璃窗,窗边挨着放了张木书桌,书桌上叠着几本书,再多的东西就没有了。没有床褥没有厨房没有衣物,这里太不像住着个人,而这住着的大约也确实不是人。精灵,他的笔记本这么写,从笔记中得来的记忆总是很失真,他从窗户结冰玻璃瞧出去,看见孤立在满地白雪里的绿色身影。

他推门出去时那人也没有回头看他,他偷偷再翻遍笔记。尽远,他试探性地喊了声,对方稍稍偏过头,刮过来的眼神冷过北风。早上好。

早上好。精灵端立在雪地里,像棵被遗忘在白雪中的垂杨柳,早上好,他声音轻轻的,很轻易很轻易就要被无遮拦的白光晒化,欧德文先生。

他无端地就觉得胸口闷疼起来了。他逃也似的回了屋子,在烤面包时顺手又翻回了最新的一页。

他写,我见到了空空。

 

卢米盖洛最著名的景观,要等下雪的时候去那雪原边上看。极北的边陲小镇入冬很早,九月末初雪就落下来了,冬之女神曳着裙摆亲吻这土地,雪是她裙尾上飘落的羽毛,她平等拥抱这土地,唯独不眷顾那片雪原,你若在下雪时节去那雪原边上看,不知名的神明在此划下了清晰界限,层叠雪云到此为止,像一层断崖,半边纷纷半边晴。

晴也算不上晴,阳光不照白雪,那一圈无名雪原里就只是一片惨白的空空。村里人称那界限为雪界,界限以外住着被一切神明遗弃的虚无。那里什么都没有。他们对所有远方来访的旅者说,神明将空空镇在空空里。

这句话绕口得像是个咒语。笔记本在空空下面划了两条线,这个传说之后那一页他写得前所未有详细,他迷路在雪原中时叩响了这座突然出现的屋子房门,为他开门的生物有着尖尖的耳朵和非人的竖瞳,他看到他说,我可以在你这里暂且住下吗?

他有时候会无法理解前一日的自己究竟在想什么,有些记忆笔端可以传达,有些则不行。他知道他需要一点点时间来画魔法阵,还需要更多的时间来等下一场流星雨,但他不太明白他为什么会主动开口在这住下,窗外的那个精灵太不像活人,这过于令人不适。这屋子的原住客应得很快,他不问不速之客来历去处,他为他斟一杯热茶,算是默认了这位临时住客的存在。他似乎对这一切都漠不关心,精灵的表情只在最初见到他敲门时有限于眼底的波动,此后便始终空着,对于他的一切行动不予干涉,只整天整夜地杵在同一束天光下,与这寂寞无波空气融为一体。他的眼睛像青藻布满的死水,长发是枯树上的照不到光的藓,一千只白色乌鸦宿在他脚边,啄食这无主的空壳。他分明生着一副漂亮躯壳,舜搜肠刮肚,却也找不到任何一个美好的词来形容他。

他像一个死去多年的幽灵,舜不爱在他的本子上写烂俗比喻,他缩在毯子里咬笔杆,手边是昨夜那杯热茶的残温。幽灵这个词再一次让他的胸口无解地难受,缺少器官的那里本来不该疼,这感觉太令人焦躁。他像一个——像一个——

空空。他在笔记本里划上第三条线。他看向窗外,精灵仍然立在那里,他看见在扉页上有他昨天的笔迹,给他讲一讲故事吧。

他在那旁边加一行字:他会笑一笑吗?

 

2

 

他学来的魔法阵画在第二页。规模不太小,好在雪地本身就是极好的画布,这片雪原无人涉足多年,适合造一个大规模的法阵。他估摸着他要花两天,精灵对此只是点点头,仿佛这个闯入者的存在对他无关紧要。舜在雪地里勾法阵时会用余光偷偷看雪地里的精灵,而他仍然无动于衷地站在那里,他多数时候就那么没有始终地立在雪原上,像一栋雪堆冰砌的雕塑,他不在意这屋子里的新住客,正如他不在意这夜空里的极光和星辰,他的目光渺渺茫茫,看地平线后的无边未来或过去。尽远。他只有在你喊他名字时会转动眼珠子看你一眼,尽远,舜提高了声音喊他,对方终于转过头,仍然不像在看他。

你能帮我一个忙吗?他不由得放软了声音,精灵为他伸出一只手,他把捏一半的雪团子放到他掌心中,吹口气冻实了。你握紧它,精灵听话得过分,我想借你一点点魔力,一点点就好,你往里面注一点点暖意——好了,你把手打开吧。

一颗冰雕的小小星星。舜偷偷瞧他表情,精灵盯了那星星一小会儿,把它还给了他。

他没对这个小把戏发表任何感想。舜夜里在本子上写,然后便是故事了。

 

精灵只在夜晚归来这屋檐之下,他不去书桌而从来直到那炉火旁边坐着,暖光描他轮廓,才终于有些活气。他盯着那炉火发呆,坐在屋里和站在屋外对他而言似乎没什么不同,他做这一切就好像只是执行一个任务,又或者是本来有什么意义的这些动作,在无数次重复之后也仅仅变成了为重复而重复。他的脚上拴着负罪之人的锁链,精灵熟视无睹拖着。舜自然也不会讨没趣去问,他在笔记本上写他也许是流放至此,但要说他犯了什么罪——笔迹在此狠狠顿了顿,我想不出来。

他是个温柔的人。笔记本如是说,这又不是他自己的作风了,每一天扮演前一天的自己太使人劳累,但他依然凑了过去,也不管对方对他的话有没有回应,自顾自地接着前一夜的故事往下续。总是在旅途上的旅行者从来有着说不完的东西,他照着笔记本上小抄念,南海的人鱼与少爷,东城的小公主和北国吟游诗人,精灵族与人族结好,一小段道听途说的跨越种族的恋情。讲到最后一个时精灵突然抬了眼,眼眸里盛一大汪柔软橘光,突然有了生气。

舜半句话卡喉咙里没说出来。这生气一闪而过,精灵将一杯热茶又塞他手里。晚安。他说,这是他主动对他说的第一句话。

 

3

我不知道为什么我想要撬动他。舜发现他的笔记本最近几页越来越多,往日不会有的琐碎琐碎细节和乱七八糟的反思反问,这不太像他自己。他想,他正在发生某种变化。

对于一个没有心的人来说,这变化实在过于微妙而难以捉摸。他只好更用心地闷着头画他的法阵,另一方面却忍不住循着笔记继续下去,他无法容忍瞧见精灵独立在雪地里的那个模样时胸口的闷痛。他在空空底下画了十几条线,他猜想自己是否也被这空所逐渐同化。他本身也像空,祭司说他的心脏被留在了前世,魔法师在他胸口中结了一个小阵,他才得以继续活着,只是作为后遗症缺了一些关于情感的记忆。

这不严重。他看着精灵的背影,油然生出一股同病相怜感。这个人他是被掏空的,拥有后失去比从未拥有残忍,他想,我能为此做些什么呢?

 

他在扉页里写,我赠你一场流星。

舜是强硬地拽着他的手把他从炉火旁边带出来的。雪原上的夜晚很冷很冷,精灵没有多余衣物,舜不由分说拿毯子把他裹严了带到室外,流星雨降临在今夜,他的法阵也将在今夜完成。水晶球压在阵眼,余下就等一个时间,这种基于光魔法造出来的印录技术准备工作极其繁琐,真到用时却就一瞬,流星雨极大点时烟花一样砰一下,地面的光一瞬间盖过天上的,再一收就是水晶球的一副立体画,落一半星辰被永远定格在水晶里,从彗星尾中挣扎成永生。你不看星空吗?这伟大而壮阔的奇迹,银河横穿天际,星光比阳光更平等注视众生,这些千万光年外的残影比白雪更纷纷扬扬,自天穹之外倾落尘世,世俗渺小如芥子,过往与未来同等无足轻重。

精灵的眼底里第一次映出了东西。很好看。

精灵的声音很轻很轻,你愿不愿意听我讲一个故事。

 

精灵说,我因为与一只龙相恋,而被我的族群流放至此。

他第一次谈论自己,语气平淡得像谈论别人,他的故事说长也不长,舜后来翻他的笔记,竟然只剩下了这一句话,这一片空白嵌在数页密密麻麻里,空的触目惊心。过程再圆满,结局大抵也只是龙和他被生生拆散,有人在荒原里被判无期徒刑,有人则死于非命,留不下给恋人的一个吻。是谁想出这么残忍的刑罚,让一个曾爱过的人永久住在这无边无际空空里,成为一具行尸走肉?没有什么比空空更能消磨人的意志。他所能见到的世界是空,他所能碰触的对象是空,他所能期盼的未来是空,他听不见恋人的呼唤,被万物孤独地遗弃在空空里。这片雪原不下雪,处刑人将这里前后千年的雪统统用来打造这一根锁链,他被束缚在雪原中心,与无边无际空空终年相伴。舜不敢去想这几百年他要怎么过。这世间太空空荡荡,连思念都无处凭依。

他说他会回来。我就在这里等到他回来。星光陨落在他眼底,精灵垂下眉眼,他眼中的星辰就炸裂在舜胸腔。此刻在胸膛里跳跃的这是什么啊,是心脏吗,无心的旅者眨眨眼,是心脏吗?

他终于后知后觉他的笔记本上密密麻麻的是什么了。是爱啊。他想,此刻的我那么喜欢你,我希望此后我再翻看时,能再一次喜欢你。

 

 

4

旅者决定向南征,去大陆的最南边。他知道这大陆最南的火山里有黑龙的遗骸,那里烧的火焰能融化所有的,所有的坚冰,包括栓住他的冰链。无心旅者的每一次旅行都是征途,他的扉页上多了一行取龙焰。黑龙的火焰别人都不能拿,拿了也没有东西装,他有,他的左心房空空如也,可以装下能融化一切的火焰。他去取来了。火在胸口里烧得疼的时候,他就看那本密密麻麻册子,仔仔细细写满关于雪地里的那个人。然后第无数次为他心动,为他远征。

他的心房里揣着火焰,他敲响房门,“我回来了。”




评论(6)

热度(78)

  1. 共1人收藏了此文字
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